一直以為和他就會不說再見，所以第一次牽手，我們就相約“不說再見”。但現實告訴我這種主動有些弱智。
　　相處兩年，到了談婚談嫁的時候，他卻為了他的“鴻圖大業”要離開這個城市。我說我也去吧，苦死累死我都愿意。他說要對我負責，這樣帶我走太唐突，盡管他也不舍得我。我有些氣瘋了，男人所謂的責任荒謬得一塌糊涂，難道把我扔在這個踏遍我們腳印的城市就是對我的盡職盡責嗎？
　　當然我不是一個糾纏不休的人，所以這夜我說了分手，盡管心如刀割。
　　“睡吧，明天還要上班呢？”我擺出我的無所謂，狠心的裝著。
　　“我睡沙發！”他的眼神越過我的肩頭。
　　“沙發質量不好。”我有些擔憂。
　　……
　　莊嚴地為他松著領帶，這是最后一次。深藍領帶暗紋平行，像我們這樣直直地對立，即將分開，從此以后，便干干凈凈。手指與領帶，依依不舍，繼續牽繞纏綿。一個月前，也是這樣，只不過沒有此刻的彬彬有禮，那時他很配合，趴在床上，裝著賴皮狗的樣子，我坐在他身上，手里牽著的，也是領帶，深藍暗紋。因為喜歡睡覺擁在一起，KINGSIZE的床上只有一只枕頭和一條被子。昨天之前，我們會在冰雪泛濫的冬天敞開窗戶，或是浮躁狂熱的夏季，從“格力”里放出十八度的冷空氣，為的就是尋找世紀末的耳鬢廝磨，相濡以沫。一起躺在被子下面，肢體交錯，緊緊依偎，溫暖而沉醉。
　　人生真是不測，昨天還是天南，現在已經地北。
　　終于睡下了，背對著背，各自占據床的一端、扯住被的一角。但都盡量減輕手中的力，怕對方沒有被子。這種尷尬的默契還有些愛的余溫，會在明晨漸漸散去。涼涼的風樂此不疲地從背后進進出出，被子里與他30厘米的距離是隔山隔海的感覺，我很心酸。溫柔的床燈緊閉著雙眼，漆黑的夜黑得讓心都沒有力量跳動。忽然想起了一個夜晚，他對我說他是我永遠的光源。而上星期的一紙調令將他從光源部調回總部，他得離開這個城市了，我像是一個突然失明的人，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悲傷。
　　天快亮了，我聽見他微微地的一聲輕嘆。
　　“不舍得我？”我很輕松，還是裝的。
　　“今春的蚊子出來得特別早，”他說著說著還不時地朝自己的臉上打幾下。
　　我的手，輕輕地觸著他的背，冰涼，紋絲不動，我依然繼續觸著，讓自己盡情享受著這樣的絕望。他終歸不是我的，另一個城市有他新的生活，我還能想像出是怎樣的一位小女子被他寵愛著，我們緣盡。如果世界沒有城市之分，是不是會少一些悲劇？想著想著，才感覺到離別近在咫尺。眼睛里的液體開始漲潮，翻身平躺，沒有溢出。
　　太陽已經爬上了很高的位置。我們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，安靜地洗刷、梳妝。從打領帶到系鞋帶他用了大半個小時，今天終于可以遲到。他說沒關系，從沒遲過到，應該打破打破記錄。
　　我想他真有些舍不得。
　　“去喝個早茶吧，”他有些矜持。
　　眼前的車輛匆匆地過往，他的手輕輕地，卻是鋼勁有力地擋在我身體的前面。我想，以后的某一天，那個姿勢會出現在另一個幸福女孩的眼里。眼前一陣旋轉，我突然覺得車子從身上跑過的感覺肯定很輕松。
　　當然他現在還是我的，我們還有一頓早茶的功夫。
　　他依舊很“紳士”，替我開門，挪椅。眼前是紅紅綠綠的點心，清香的檸檬水從舌尖到喉嚨，是一種像淚水一樣咸澀澀的味道。他看見了我臉上微微地皺褶，忙說：“加些鹽可以讓你的扁桃體消消腫。”
　　各種器皿碰撞的聲音代替了千言萬語。
　　我想該把鑰匙還給他了。鑰匙的柄緊緊地，在我的拇指與食指間，伸到他眼前。他側著頭捏住了鑰匙，我沒有松手。他抬頭看了看，眼神卻不知在哪里。“你拿著吧，我馬上就要離開了，房租已付了半年的，房東你也認識，如果你喜歡這里，就住這里吧。”我說：“好哇，不住不是便宜了房東，”我匆匆將鑰匙收了起來。
　　其實我想，最后的時刻，應該，談一些讓他能記住我的東西；或者是，表現一下自己，拿得起放得下的豁達。可維持平靜我已不堪重負。害怕撐不住，讓真實的一切如洪水決堤，我不需要同情，那太殘忍。
　　算了吧，就算捉住了這僅剩的分秒，也捉不住漫長的余生。除非地震讓這層高樓倒塌，我會滿足地死去，畢竟來到這個世上，我一直擁有著他，從沒失去。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。
　　時間在唇舌的呷呡中慢慢融化。杯中茶水添了再添，待到壺中水已告罄，我還是提起，勉強斟上最后幾滴。我已留不住愛情……
　　突然就覺得反復加水的茶像是愛了很久的我們，寡淡無味，可品完卻余香四溢。
　　分秒在手中一掠而過，他伸出手道別，我沒回應。不是不想，只怕自己握住了就再也不想松開。
　　他微笑，表示不在意。
　　即而轉身的背影在我身體里有了刻骨銘心的痕跡。
　　終于“再見”了，終于不再見，大樓沒有倒塌，我沒有掉下眼淚。
　　我拿著這把鑰匙，像是一個病重的人拿著一顆已過期的藥，恨不得把它摔得粉碎，我痛恨地將它遠遠拋去。我知道我是在發泄，我還是會去撿回來放在手心，像我的寶貝一樣。可是，加油站站前有一扇下水道，鑰匙叮叮鐺鐺快樂地跌了進去，我趴在地上，卻怎么也看不清這黑洞，當汩汩的流水聲淺吟低唱地的漂進耳朵時，我的心有種撕裂的聲音，說好不哭地，說好不哭地，可鑰匙丟了，我再也無法回去，蹲在地上，放聲大哭。
　　車停在了前方，他從車里走出來。他的眼睛紅著，我說鑰匙丟了，我怕回不了家。他說當我的車與你背道而馳的時候，我才發現車沒油了……說著說著，就把臉偏向了我看不見的地方。
　　我們緊緊擁抱。失而復得的感覺，心碎又甜蜜。
　　不說再見，再也不說，永遠不說。這是我們最初也是最后的誓言。